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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城重慶的盛夏,日頭像燒紅的鐵餅,明晃晃地掛在頭頂,把蟠龍項目部工地上每一寸鋼筋鐵架都烤得燙手。這熱,是山城特有的“燜烤”——高低起伏的坡坎把熱氣兜得嚴嚴實實,再拌上濕漉漉的潮氣,活脫脫把人塞進了巨大的蒸籠里。空氣是滾燙的,風也是暖烘烘的,連樹蔭底下都躲不脫那股子悶熟勁兒。穿著統一工裝的工友們,走幾步路,汗珠子就爭先恐后往外冒,身上的工裝濕了干,干了又濕,硬生生結出一圈圈白花花的鹽漬。可活不能停,該搬的鋼筋還得搬,該整的資料還得繼續干。這火辣辣的天氣,倒真像在淬煉著我們這些從事工程行業的青年,煉出一股子跟重慶人一樣的韌勁兒和潑辣勁兒,也成了項目部里大家伙兒互相打氣時抹不開的背景。 今日工作結束,工友們拖著疲憊而充滿青春氣息的身體,三五成群,晃悠著往食堂走。老遠,便聞到一股子清冽又帶著微酸的氣息,像山泉似的,猛地鉆進鼻孔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莫非是……?緊走幾步,果然!食堂師傅今天做了漿水面——那是西北獨有的特產美食。用野地里采來的苦苣菜經年發酵,那汁水清亮澄澈如故鄉山澗之水。面條是就地取材,用的重慶小面,煮得利利索索,過了涼水,根根分明。澆上這寶貝漿水,再淋一勺剛“滋啦”潑的油辣子,最后撒上炒的韭菜,一碗能勾魂的漿水面就擺在眼前。項目部里天南海北的人都有,這些年北方來的兄弟姐妹占了多數,都愛這一口扎實又解暑的面食。當然,我這純正的西北胃,在離家千里的山城工棚里,嘗到這口家鄉味兒,那份從心底涌上來的激動。 窗口前排隊的工友們好奇地探頭探腦,打量著這碗異鄉的“清涼”。我打好面條,小心翼翼舀出幾勺漿水,倒入碗中,那乳白微青的汁液,幽幽地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涼意。幾個相熟的西北老鄉圍攏過來,眼巴巴瞅著。端起碗,深深吸上一口,那熟悉的、帶著發酵香氣的酸冽直沖肺腑,夾起一筷子面條送入嘴里,那熟悉的酸爽,如一道清涼的溪流滑入喉嚨,流向肺腑,緩緩澆熄體內的燥火。旁邊的小鄧同志,也是甘肅老鄉,猛嘬了一大口,哈著氣說:“舒坦!比喝啥冰鎮飲料都管用!”同事老鄉們紛紛感嘆道:“整理了一天資料,晚餐還能吃到這口家鄉味兒,這一身的酸乏好像都順著汗淌出去了。這鬼天氣的悶熱、汗水的咸澀,嘿,仿佛都在這奇妙的酸香里給沖淡了、融化散去了。” 清冽的漿水剛褪去身體上的疲憊,心里卻陡然被另一種更濃烈、更深沉的滋味狠狠攪動——那是鄉愁!這一瞬間,仿佛時空都錯亂了。嘴里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酸爽清泉,分明是老家灶臺上,母親年年夏天都會釀出來的那個味兒啊!它竟穿過了千山萬水,在這轟鳴的工地旁,在這簡易的職工食堂里,重新涌出,在我的唇齒間淚淚流淌……原來啊,故鄉的水從未干涸。它只是悄無聲息地潛伏在我們這些水電行業離鄉人的心底最深處,在某個汗流浹背的黃昏,被一碗漿水面輕輕喚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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